我是亚瑟·柯克兰,也许你会疑惑,为什么我会这么开门见山的介绍自己,对此我只能说,拐弯抹角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那种东西只有在语言和文字中才会出现,用来让人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观点,而我现在不能再说话,手指也无法打字或是写上一行什么了。
一切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的简单结束,我平凡的生活被一辆小轿车撞飞了,噢,我连它的颜色都忘了,但最后的时刻我不得不感叹,电视剧里的车祸场景真的很真实,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车灯迅速的迫近,然后,我记得我最后一个动作是掏出了手机,拨了路德维希的电话。
提前八分钟出门的我这次迟到了一辈子。
我再也没法和他约会了,我昏迷过去之前这样想着。
也许你会认为我“死”前会来一段四百词以上的独白?开什么玩笑,我都已经要死了还有闲情逸致的演讲吗。我是真的觉得我死定了。
但我却醒来了,躺在病床上,我意识到自己的清醒,但我睁不开眼睛,在听到医生说我已经成为植物人的时候我真的想站起来把他揍一顿,要知道植物人是意识昏迷的,而瘫痪者的脑还会很清醒,只是不能动而已。噢,的确不能动,所以我只能听着他对我的判决。
我闻到淡淡的烟味,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他的手指在轻颤着。就算斯科特一个月不抽烟,他的身上还是会有那种味道,更何况他做不到戒烟。
一向与我不和睦的哥哥也握着我的手,不得不说,这个感觉......相当奇怪,我的舌尖微微发苦,我想要告诉他我活着,或者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没有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也没有陷入无边无际的昏迷。
“亚蒂,我认输了——上周你赌的四号马跑得比我的马快。”
弗朗西斯的借口还是一贯的愚蠢,但是他的尝试打破了一切沉默,众人都开口说出荒谬的话,想让我从“沉睡”中苏醒。
“亚瑟,我已经决定戒烟了,我还准备天天喷香水。”
“亚蒂——你冰箱里的点心,英雄全都吃掉了哦!味道真不赖,不愧是你呀。”
......
真吵啊,这样我会受不了的,因为我根本就无法醒来回应你们。
一声啜泣给我解了围,我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奔出病房,才意识到那是罗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细碎的商量过后,他们退出了病房,我听着脚步声的挪动心生宽慰。
“亚瑟·柯克兰。”
低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平淡的声线与往日无二,我甚至能想象到路德维希的表情,因为他很少挂上其他的神情,除了与我独处的时候。
“我为你带了花。”
是玫瑰的香气,我细细的辨认那熟悉的味道,却无法辨认出它的颜色。我知道路德维希不会主动告诉我,因为他从来都那么含蓄,如果他将一切都宣之于口,我便不会学会那从他眼中辨识细微情绪的本领。
可现在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我感到焦躁。他在想什么?在我能看到他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永远像一本打开的书,可当这本只对我打开的书放在将眼睛闭上的我面前时,我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沉默寡言的一方从来不是我,可如今我每天都面对着喋喋不休的他。
“......今天我到医院来的路上,遇到了瓦尔加斯夫妇,费里西安诺——你记得的,他问起你,恰拉也一改往日的冷淡,虽然面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安慰了我十多分钟。我告诉他们,你快要康复了,只要稍微进行恢复训练就可以重新回到街区,每天和我一起出门遛狗。”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被湿润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在我觉得冷之前就已经被擦干了,的确,他从来都那么细心,体贴的将一切都料理好。恰拉的性格也没什么奇怪的嘛,难道要直白的安慰出口?那样很奇怪啊。
“......你做饭的手艺完美的传授给了阿尔弗雷德,我看到他做饭时浮夸的动作,还是推荐他定外卖解决,虽然这样不太营养,但至少不会肚子痛。”
啊啊,那当然了。那小子可是以前和我一起生活的,就算继承了我的料理技术也——什么肚子痛?我不满的在思想中反驳着。果然还是我对于做饭更擅长吧,况且就算你硬撑着说不好吃也绝对不可能会觉得胃疼,那可是拥有悠久历史的料理手法啊。
在我们的“对话”中,漫长的下午也不再漫长,我不必独自一人消磨时间,也不必忍受漫长的沉默和冷清。阿尔弗雷德来过,但没有这么贴心,笑声震得我耳朵痛。斯科特也来过,但他身上还是有烟味,我怀疑他根本没戒烟,除非他把烟丝泡在水里,然后把水喷在身上当香水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半个月,或是更久,路德维希每天都会来,但其他人渐渐延长了来看我的间隔。我和路德维希独处的时间多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沉浸于那种“对话”中的我在心底和他说笑着,却感觉到手心处有湿润落下。
欲盖弥彰的加重呼吸声和崩溃的悲伤,我的手指却连动一下都不能,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认为的“对话”在路德维希眼中是毫无回应的自言自语,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与我说话,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压抑着发出的声音,我却想要捕捉他的一切动向,他加重的呼吸声让我痛苦得撕心裂肺,而眼泪却再也没落在我的手中。
对呀,落在我手里的眼泪只是他的一次失误而已,他把痛苦隐藏得那么好,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直到他确信我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没见过他哭,就算从这次之后,我也依旧没有见过。我不知道那双湛蓝的眼睛充斥着泪水的样子,尽管他不会在我面前特意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我也从未听过他急促的呼吸和喉头若有若无的泣音。
也许我真该在那日死在车轮下。
“......我想,如果那日我不和你约会,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路德维希,不是这样的。
“......如果我在之前就拒绝你的交往请求,也许你现在虽然不能对我微笑,但可以睁开眼睛看着我。”
不是的......
“如果我早一点到那附近,早点把你送到医院,也许你就没事了。”
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路德维希!
他听不到我心底的嘶吼,只是发出苦涩的笑声,语气中有无尽的痛悔。
“对不起。”
路德维希——清醒一点,这一切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背负这种痛苦的枷锁和负担,把错误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简直......不可理喻。
我的心仿佛在痛苦中要开裂一样,疯狂的狂跳着,但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听着他模糊的低语。纯音频的漫长岁月中,我第一次觉得声音和生命是那样残忍,一点一点的剥夺心脏的温度,最终在宁静中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在那之后,我以为路德维希不会再来了,但他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在我的病房里坐几个小时,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渐渐,我听到细微的、用手掩住的咳嗽声。
也许是季节交替的时候感冒了,真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可他的咳嗽根本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忘记了是哪一天,在他的咳嗽中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路德维希在下午缺席的那天,阿尔弗雷德却来了,絮絮叨叨地不像他的风格。
“话说——路德维希可真是勉强啊,就连我也有点替他担心呢。不过你的医药费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东西啊,你倒是清闲,都快到三年了还躺在这里,斯科特——现在也在非常努力的工作,不过路德维希还是帮大忙了,就算是熬到那么晚也依旧来帮忙照顾你——负责两份工作还要照顾病人竟然依旧那么得心应手!就算是英雄也做不到呢——”
无坚不摧的路德维希?怎么可能。
但他除了那一次就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软弱了。
时间的概念对我来说已经模糊不清,我只觉得我的路易斯越来越困倦,嗓音也越来越沙哑,是他老了,还是他已经病了?
斯科特再次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意识到路易斯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斯科特什么都没有说,正如我和路易斯上次的见面一样,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了花来。
一如多年前的玫瑰,我依旧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的,但也用不着知道了。
玫瑰不是最要紧的,拿着它的人才是。
我走在只有音频的岁月中,再也听不到关于路德维希的任何消息,没人会提起他,而我也无法询问,就算我想要探寻也没有任何的门路。
任何人都避讳关于他的话题,想来只有阿尔弗雷德会不识时务的将这一切告诉我。的确,是他告诉我。
“亚蒂,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们很抱歉。”
年轻的声音磕磕绊绊,却成了我纯音频岁月中所接收的最后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