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舍组/中篇】永恒之物

【爱丽舍组/中篇】永恒之物

 

引子

 

那是晴好的一天,阳光打在房屋的轮廓上,整个街区都笼罩在那光明和和平中,这么好的天气,是这个多雨小镇难得的风景,每一个人都展露着他们的笑颜在街头游走,好动的青少年成群结队的前往小镇那小小的棒垒球场,相约进行一场激烈的比赛。

欢呼,笑容,这间潮湿的屋子和外面的风景格格不入,而坐在床边的腼腆小伙子像是闯进了什么禁地一样,不安却又坚定的坐在那里。

志愿者马修·威廉姆斯陪伴在那个老人身边,他十分清楚,对方恐怕在几个小时内便会死去,房间里摆满了画。那些画色彩各异,却无一例外的或多或少使用了一种明亮的金色,也许这位古怪的老画家曾是贵族出身,或者是他只有购买这种因为很少被使用而廉价的金色的财力。小镇给贫穷的老者唯一的关怀恐怕就是他现在所施行的了,他会一直陪伴着这位可怜的老人,直到他停止呼吸。

“先生,您会好起来的。”

马修用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却未曾料到这个称呼引起了床上静卧着的人激烈的动作,他挣扎着起身,不顾马修的阻拦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静静的开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本应该带着这个埋入泥土——”他那双鸢紫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缺失了很久的光芒,喃喃着一些什么,“马蒂,请帮我把我的画具拿来。”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先生,到时候再......”

马修斟酌着措辞想要拒绝他的请求,毕竟他已经如此虚弱,但对方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的恳求和意味不明的痛苦让马修心头一颤,那种深沉而又让人疑惑的情感是马修所不能理解的,他起身取来了对方放在画架边的画具,思考了一下之后又取来了绷好的画布,将它们放在了虚弱的人手中。

笔在画布上稳稳地移动着,马修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如既往的金色上。

“我想起了他。”

风烛残年的老人平静地开口,手中的动作却依旧缓慢而小心。

窗外的阳光因天空中的云而忽明忽暗。这是个好天气,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注定在这一天永远摆脱那黑暗的时代。

即使昭示着黑暗的继任国王没有过错,他的死亡也注定会引得人欢呼雀跃。

“我不姓波诺,我的名字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也许你从历史书上读过这个名字,马蒂。”

 

一、

 

同样晴好的一天,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裙子走在繁华的集市上,明丽的笑容吸引了不少男子抑制不住的回头观赏。要不是他身后站着的男孩,恐怕他可以被更多人搭讪吧?弗朗西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却也同样紧跟着他,在这样追赶了一会儿之后,弗朗西斯终于停了下来,回头气鼓鼓的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身着便服的男孩。

“路德维希·贝什米特,请不要总这样跟着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溜出来的,你不能这样!”

湛蓝的眼睛对上了那双鸢紫的双眸,男孩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的重复了一遍今天他说过三遍的那句话:“我的职责是保护您,殿下。”

“我不需要你保护——哥哥我一个人也完全没有问题!你快点回王宫去吧——我不会告诉父王的。不过如果你执意跟着我,我就让父王把你换掉,反正想当我骑士的人就算用两只手两只脚也数不过来。”弗朗西斯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骑士,不停地驱逐和威胁着他。

“我的职责是保护您,殿下。”

路德维希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改变,只是再次这样说了一句之后站在原地,固执得像一块石头。弗朗西斯懊恼的撇嘴,随即灵机一动,眯眼笑了起来命令道。

“我命令你,别让我今天看到你,路易。”

“......遵命,我的殿下。”

路德维希愣了一下,行了个礼后背对着他转身向街角走去。看着他挫败的背影,弗朗西斯得意的笑声清脆而美妙,他心情很好的继续在街头游玩着,如同自己想的那样,根本不会有什么讨厌的危险......

感觉到裙子被人拉住,弗朗西斯飞快的回头想要阻止裙子的上扬,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个一脸恶意的高壮男子,而他似乎还不尽兴的想要将裙子彻底掀起。

“无礼!快点放开我——”

弗朗西斯大声呵斥着挥拳打向对方,却被人攥住了手腕变本加厉的从地上提起,九岁的孩子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成年男子?弗朗西斯在感到惊恐的瞬间摔倒在地,却仰视着发现对方的突然放开的手的手臂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挡在自己面前的路德维希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剑,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得无礼。”

十二岁的路德维希冷淡的声音传到弗朗西斯的耳中,当然也传到了周围人的耳中,不由得激起了一阵窃窃的议论,高壮男子见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快的身手,还有这种傲慢的态度,是个傻子都知道一定非富即贵,而那男人只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地痞流氓,肯定是得罪不起的,他捂着伤口咒骂着落荒而逃,而路德维希在确认他不会回头攻击后向已经自己挣扎着站起来的弗朗西斯伸出手。

“走吧,殿下。”

冷淡的语气在发现弗朗西斯扭了脚之后变成了一声叹息,路德维希搀着弗朗西斯——在这个年龄,他还没有将他抱起的能力。

“路易,你生气了?”弗朗西斯在路德维希的沉默下不知所措,“路易——别这么一直安静下去,我命令你和我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别这么沉默下去。”

“我想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说话,现在你先休息一下。”

路德维希将他搀回王宫后,自然有侍从来将他安顿好,弗朗西斯在睡了香甜的一觉之后才知道在这安稳的睡眠中,路德维希承担了来源于自己父王的全部怒火,即使他在一天之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也难掩苍白的脸色和时不时在自己触碰到他背部而引起的轻颤。

“国王陛下命人打了我十鞭。”在弗朗西斯问询到惩罚的数目时,路德维希平静的回答,“殿下,您不必为我求情。从您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所有您的过错,都会由我来承担,直到我死去,还会有新的人来顶替我的工作,承担您所有的错误。”

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清楚对方说得没错,但作为王储,他不能存在任何谬误,一个国王从小就必须是完美的,而在登上那个位置后,更是要保持自己形象和人格的绝对完美,至于错误,理所当然应该由手下的人承担。但他就是在这一次的被代替惩罚后起了些不平,不为了别的什么,只为了什么错都没有犯的路德维希背上的鞭痕而不平。

年近七十的老国王听着幼子的言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慈爱的抚摸着他的金发。

“除了你——我的孩子,其他的人就算全部被处死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老国王已经不再是英明干练的年轻模样,岁月让他的思考变得艰难,心性变得迟钝,而性格也变得暴戾。但王室城堡外的一切都不会被弗朗西斯知道,老来得子的国王将这个唯一的儿子视若珍宝,从来都对他爱护有加。

弗朗西斯的记忆里,那段时间的路德维希常会到城堡的阁楼上透过那扇小窗遥望远方,每一天的日落时分,他都会在那里站到太阳彻底落到地平线下。

“你在看什么,路易。”

弗朗西斯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触碰到冰冷的指尖后又缩了回来,路德维希的神色是一种他看不懂的陌生,眉微微皱着,这种表情在弗朗西斯眼中是陌生的。

任何一个人,包括国王,都会对弗朗西斯露出或是真心或是谄媚的笑容,他本能的享受这一切,享受那种关爱和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个逻辑在路德维希面前永远行不通。

“在看日落。”路德维希犹豫了一下,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向门口走去,“走吧,我送您回去,殿下。”

弗朗西斯还未转开视线就被人拉走了,窗外的影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远处却隐约能看到数十个绞架立在空旷的广场上,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仅仅是晃动而没有任何一丝挣扎的毫无生命气息。

最高的位置可以决定黑暗,城堡的角落可以瞥见黑暗的一角,懵懂中迸发出恐惧的鸢紫双眼很快就将这份颤抖延续到全身,弗朗西斯并不愚蠢,他甚至可以从路德维希的神情中想象到他之前的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同样的场景,渐渐地,他觉得路德维希的手开始温暖了起来,但手心湿滑的汗却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手已经和路德维希的手一样冰冷发汗。

“对不起。”路德维希突然的开口吓得沉浸在自己内心恐惧中的弗朗西斯肩头轻颤,弗朗西斯抬起头看着他,但对方湛蓝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和他视线交汇,“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只是在担心。”

“我不会让你被处死,路易。”弗朗西斯理所当然的这么说着,冲他露出微笑,“绞刑架离我们那么远,我命令你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不许擅自死去。”

路德维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随即低头看着他,他显然不是在担心这件事,但看到对方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还是松了一口气。

“遵命,殿下。”

 

 

二、

 

傲慢的老国王瞥了一眼呈上来的信件,而后将它轻轻丢在地上,一条一条列举的逆耳忠言让坐了一生王座的国王深感被冒犯,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已经带了一丝危险和杀意。

“亚瑟·柯克兰,你认为自己有些资历就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是这样吗?”

“公正自在人心。”面前的那双绿眸闪动着冷淡的光辉,亚瑟挺直了身体,抬头直视着国王,“在地牢中即将被处死的,是为陛下征战四方的功臣。几日前挂在绞刑架上的,是愿意直言劝谏的忠臣。陛下随心而行,将所有让您不痛快的人全部杀死,那么恕我冒犯,请放我离去,以免您因为我而动气发怒,损害身体。”

“是吗?”国王嗤笑一声,头部隐隐作痛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他扶着额头,连连发笑,“的确——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了,柯克兰。但以你的能力——”

一个隐秘的手势在国王的双指间做出,被利刃从后背贯穿的冲击力伴随着剧痛让亚瑟跪倒在坚硬的地砖上,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央终于再次出现了一滩殷红的血,国王似乎怔愣了片刻,复而厌恶的挥了挥手:“清理干净。”

藏在窗帘后的弗朗西斯小腿微微发软,还未叫出声来就被路德维希捂住了嘴,两人藏匿在窗帘后,一直到国王离开,也一直到那具尸体被拖走。

那双失去聚焦的眼成了弗朗西斯一个星期的噩梦。

“如果您叫出声来,我会死去。”

路德维希垂眸解释道,毕竟自己的职责是保护王子,如果他乱跑时看到这样的情景被吓到,恐怕国王迁怒于自己也是必然的事了。看到弗朗西斯呆怔在原地,路德维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垂眸道:“对不起,殿下。”

散落在地上的几页白纸上细碎的写满了有些刻板而工整的字母,事无巨细的书写着这个国家需要改进的地方,客观而详细。弗朗西斯慢慢的挪动过去,将那几页边角沾染了血迹的纸捏在手里,细细辨认后如同对待最珍爱的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柯克兰是对的。”

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能力的弗朗西斯快速的将文字读完,这样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了路德维希,意料之中的看到他低着头的面无表情。指出君主的谬误的后果是惨痛的,而弗朗西斯为那一位叫做亚瑟·柯克兰的臣子感到惋惜。

“殿下,我希望您快些长大,接手被滥用的权利,并且好好使用它。”路德维希的眉心处微微皱起,将那几页纸接过来折了几折,放在妥当的地方。

“我不明白,虽然我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但父王毕竟是国王,那些平民......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路易?你不必这样担心。”

弗朗西斯轻声回答,一双眼睛期待的停留在路德维希凝重的神情上,但路德维希自此沉默,只是将这位年纪尚轻的王子殿下送回了房间后便开始了在城堡里的巡视工作。

都城中的一角,孩子在家仆的帮助下从后门跑了出去,他躲在小巷中,隔着一面墙,侧耳听着士兵将财物掠夺一空——并且将收养他的亲人们屠戮的声音,靠坐在墙边不住颤抖着缩成一团。

“亚蒂......也许还活着,亚蒂今天早晨出去了,他还没有回家呢。”

小小的阿尔弗雷德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手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跑向皇宫门口,他要告诉亚瑟,不要回家,家里有可怕的士兵,正在掠夺一切他最珍惜的东西。

“亚蒂——先生,我要找亚蒂......”阿尔弗雷德被宫殿门口的侍从拦住,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试图向他传递自己的意思,“粗眉毛的,金发绿眼的男人。”

“金发绿眼......你说亚蒂是——亚瑟·柯克兰?”侍卫将小孩子拎了起来,冲一边的同伴示意了一下,“国王有令......孩子,我们马上就带你去找他。”

十岁的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被那两人拎着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偏僻。到了皇宫最为寂静的地方,空着手的侍卫终于抽出了剑。

“你们要做什么——救命!放开我——”

阿尔弗雷德蹬着腿拼命想要挣脱,手紧紧地扣着其中一人的手腕,在他本能放手的一瞬间摔在地上,站起来就向不知哪个方向跑去,强大的求生欲望迫使他跑得极快,但到底他也还是个孩子,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时,侍卫将他按住,即将完成他们的工作。

“等一下。”

阿尔弗雷德抬头看去,却更加绝望,眼前的少年和身后的侍卫穿着同样规制的服装,只是花纹更加繁复华丽些,清澈的蓝眼颜色与自己差不多,却因为面无表情而多了几分威严,他们大概是一丘之貉,而自己今天也要和亲人一起——葬送在权利的铁蹄下。

一边的侍卫讪笑着凑了过去,俯身在路德维希的耳边报告了事情的经过,而阿尔弗雷德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颊边的泪水变得冰凉而带来更深的恐惧。

“你们太草率了。”路德维希瞥了一眼那个被按在地上的男孩,蹲身用手帕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泥土后仔细端详,“胡言乱语的孩子而已,他没有半分长得像亚瑟·柯克兰,他找人找错了地方,你们擅自离岗,如果陛下发怒,那么你们两人......现在,回到门口去,我把他打发走。”

阿尔弗雷德怔愣着被路德维希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阿尔弗雷德就这样盯着路德维希的肩头,几乎无法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

“谢谢,你是......?”

“路德维希。”

“亚蒂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说带我去见他,却要把我杀掉。”

“他今早被国王处死于王宫。”

路德维希的脚步一顿,随即停了下来,转过身与他对视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还是实事求是的告诉了他。面前那个孩子的身体剧烈的一颤,随即拳头紧握的同时无法抑制的红了眼圈,几乎说不出话的僵在原地。

“......国王。”

阿尔弗雷德在喃喃着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后侧了,路德维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手上的擦伤也被手帕简单的包好,他回头深深望向这座宫殿,强烈的憎恨与求生欲不断碰撞,最终使他一步一步艰难地独自回头离去。

 

 

三、

 

宫殿外的世界如严冬般凛冽,而王子弗朗西斯生存的地方永远被保护了起来,老国王用宫殿的围墙将他的爱子包围,围墙内提供给弗朗西斯的是珍奇的花草和各种各样的知识,以及无极的快乐,而围墙外的人民则被给予恐惧和严酷的刑罚,国王日渐暴戾,反抗的声音被他的手段镇压下去,却转移到地下不断扩张。

“路易,你回来了?”十五岁的弗朗西斯将手伸出,做了一个手势之后挤了挤眼,“我要的东西呢?”

“殿下,陛下禁止您这么穿——”路德维希无奈的后退了一步,却招致了眼前人不悦的一瞥,只得叹了口气,“不必在现在使用您的命令,给您吧。”

弗朗西斯满意的接过路德维希递来的天蓝色丝绒裙,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之后看向了对方,随即开口了:“路易,你知道吗,我喜欢蓝色。”

“我知道,所以我买了蓝色。”

路德维希不明就里的回答着,想努力理解这位小王子想说的意思。但显然小王子的话并不那么好懂,而且他也不想解释。弗朗西斯兴奋地跑进屋里换上那身裙子后,再次回到阳光下的花园中,他敏捷的穿着裙子爬上了树,丝毫不介意几秒的走光,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路德维希,眯眼笑得开心。

“路易,吃苹果!”

弗朗西斯伸手抓了苹果就往路德维希的怀里扔,咯咯的笑声在花园里十分悦耳,身边的苹果越来越少,一次伸手时弗朗西斯没坐稳,一下子向下坠去发出短促的惊呼。路德维希以极快的速度几步上前接住了他,两人一起滚在了青葱绿草之上。

“疼——路易,为什么在花园里还要穿着战甲?你硌到我了!”

弗朗西斯笑着抱怨道,拿起一个苹果轻嗅这上等果实的香气。

“国王一个月前刚刚遇刺过一次,安全起见,我从早到晚都必须这样穿。”路德维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的时候把弗朗西斯也搀了起来,帮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裙摆。

盛夏的阳光璀璨到了极点,弗朗西斯盯着对方棱角日渐分明的轮廓,环住他的脖子,任由柔软的身体隔着丝绒裙子贴在路德维希的战甲之上。

“我命令你吻我,路易。”

路德维希有些愕然,脸颊处白皙的皮肤以可见的速度胀红,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王子,随即轻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将弗朗西斯的双臂从自己身上解了下来。

“殿下,我不能。”

弗朗西斯瞪大了眼睛,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路德维希从未违抗过他的命令,可是这一次他拒绝了。他眨了眨眼,低下头有几分抱怨地嘟囔着:“开玩笑而已——路易真是没趣......”

“玩笑?”路德维希在重复了一遍之后更加窘迫的后退了一步,也低头古板地道歉,“抱歉,殿下。”

“当然了——不过连玩笑都听不出来,路易真是......总是待在王宫里,脑子都变得愚钝了吧?”弗朗西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随即改口道,“总之就是应该出去玩才能让你变得聪明些,有的时候路易也该学一学别的什么——除了骑士礼节和信条,浪漫主义和艺术方面也应该多了解一下,整天训练体能,你也会觉得无聊不是吗,我们两个可以一起跳跳舞......一起出去看广场上的雕塑——”

“不无聊,这是我的职责。现在是非常时期,安全起见,您不能出王宫,就算我跟随也不行。”路德维希接口道,颇有几分疑惑的看向对方。

“噢,路易。”弗朗西斯愤愤地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苹果丢在了草地上扬长而去,“你真是块木头。”

我真是受够了对着木头调情了,一块木头都比路德维希更懂情话和浪漫。弗朗西斯钻进了被窝愤愤地想着,又跳下床将门打开一条缝去窥探路德维希的反应。他光着脚走出了卧室,随着路德维希的路径进了王室图书馆。在桌后窥探着路德维希费力的抱着一本关于浪漫的书学习的样子,捂着嘴强忍笑意。一个小东西落在了弗朗西斯肩头,他吓了一跳,本能的小声叫了出来,随即怨怪地看着那白色的一团小鸟,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的翅膀低声训斥。

“嘘——皮埃尔,你打扰到我了。”

“图书馆是用来读书的,不是用来看人的。”路德维希合上了手头的书,摇了摇头无奈的表示自己学不通,“这对于我来说太难了,殿下。每个词我都明白它们的意思,可是组合起来之后除了字面意义的特殊含义,我有些无法理解。”

“日子还长,路易,慢慢学。”弗朗西斯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提着裙子光脚在地毯上落荒而逃。

 

 

四、

 

两年前老国王的死让整个王国都松了一口气,当时二十五岁的弗朗西斯继承了他的王位,却无从改变人民痛苦的记忆和紧绷的精神,以及此刻力量几乎可以撼动大地的起义军。率领这支起义军的是一个笑容狂妄的年轻人,不接受任何谈判和优越的条件,那只军队不断向国都靠拢,并且在路上招募着一切可以招募到的力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国王的军队在愤怒的人民面前不堪一击。

“路易,对于阿尔弗雷德·琼斯,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弗朗西斯被路德维希拉着跑向了一个房间,危急的战报使他的声音都颤了起来,“我不能理解,他宁可用命来冒险也不愿意接受足以他挥霍两辈子的财物。”

“他想要的更多,或者是他已经失去了比这还要更加珍贵的东西。”路德维希回答着国王的问题,检查着宫殿最隐秘的地方,终于按照记载找到了那一条密道,“他们来了,现在离开这里,陛下。”

窗外闪烁的火光昭示着起义军已经开始焚烧王宫,弗朗西斯走进那条密道的入口,目光定格在路德维希沾染了血腥的佩剑之上,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却站在原地向着背对自己走向门口的骑士命令道。

“我命令你和我走,路易。”

路德维希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垂眸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嘶吼和脚步声,扳动了机关将逃脱通道彻底封住。弗朗西斯在大理石板完全落下之前听到了路德维希的回答,这是属于路德维希的第二次抗命。

“陛下,我不能。”

弗朗西斯的喉咙在视线里的身影被大理石板彻底阻隔后哽住了,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巨大的痛悔使他浑身颤抖,但理智逼迫他向密道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是路德维希拖延的时间,这是路德维希给他的生命。他在黑暗中丢了权杖,刮破了华贵的衣服,一次跌倒让他的脸上也沾了泥土,就算扭了脚也不得不爬起来继续跑。

他不知跑了多久才迎来阳光,都城笼罩在璀璨的阳光下,而他已经衣衫褴褛,像是一个乞丐一样,一瘸一拐的背对着这个正在燃烧的宫殿,离开这个对于他来说依旧危险的都城。

路德维希用身体顶着那扇大门,却在被撞开的一瞬间摔在地上,他爬了起来,独自一人面对着不断涌进的起义军,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眼前一片被鲜血覆盖的红色。他遍体鳞伤,却依旧强撑着站在房间的中央,一个较之其他士兵而言年纪较轻的青年越众而出,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那青年的神情变得疑惑。一个手势后,其余的士兵一拥而上,将路德维希牢牢扣住,同样金发蓝眼的青年用手帕擦拭着他的面庞,随即像个大男孩一样叫了出来。

“路德维希!”他急迫的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你还记得我吧?”

“你是阿尔弗雷德·琼斯,起义军的首领,我见过你的画像。”

路德维希眯起眼睛,冷淡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啊......看起来一点都记不起来英雄我了,不过也好。”青年的眼睛在短暂的黯淡后流露出些许自嘲,但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骄傲和狂妄,“英雄也不希望你会对你的好心后悔,尤其是那样的陈年旧事。”

“琼斯先生,国王似乎已经逃了。”身材有几分瘦小的黑发男子走进了房间,低头汇报道,“在下认为需要给民众一个交代,比如公示‘国王’的头颅。”

“是啊,万尼亚并不认为,会有人去检查高高吊起的头颅的瞳色,仅仅金发就足够了,他们只是想看一颗头——毕竟这可是胜利的象征。本来以为是件麻烦事,但这却方便到让人难以置信,你说对吗,琼斯?”

......

 

 

尾声

 

“......就这样,我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起义军放出了国王已死的消息,而我隐姓埋名,生活在这个少有阳光,也少有金色的地方。”

马修在对方叙述着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安静,他几乎被这个故事的曲折和详细所震惊,在他回过神来后轻轻的开口了:“原来如此,您没有真正死去......怪不得起义军无法在质疑中拿出已经杀掉国王的证据。不过就算连尸体和头颅都没有,当时也无人敢公然反抗强大的起义军。”

弗朗西斯没有力气再回答他了,他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不得不屈服的放下了画笔,失焦的眼盯着破败的天花板,无数回忆从他身边游过,最终留下的只有那两个瞬间。人总是会记住最独特的部分,在路德维希无数次低头遵命的时光里,弗朗西斯在临终前回放的却是他只有两次的违抗。

 

第一次是在后花园的果树下,十五岁的他一时兴起的环住对方的脖子,柔软的身体隔着丝绒裙子贴在路德维希的战甲上。

“我命令你吻我,路易。”

少年的路德维希胀红了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随即轻柔而不容拒绝的将自己从他身上解下来。

“殿下,我不能。”

 

第二次是在王宫中最安宁的房间,二十七岁的他看着窗外的火光,目光转向了手持血腥佩剑的对方命令道。

“我命令你和我走,路易。”

青年的路德维希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听着门口众人逼近的声音,扭转属于王室逃脱通道的开关。

“陛下,我不能。”

 

马修·威廉姆斯静静的坐在一边,为老人盖上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条毯子。在目光转向那幅临终之作时,年轻人的目光一滞,随即将那幅画小心翼翼的放在墙边仔细端详。

画面的上半部分仿佛被大理石板遮盖,而下半部分露出的风景像是阳光下的花园,金属质感的战甲和丝绒的蓝色裙子轻轻贴在了一起,草地上散落的苹果和那双漂亮的鞋子让人挪不开视线,两人的鼻尖贴得很近,仿佛刚刚吻过一样,手牵在一起,仿佛在向画外跑去。

岁月变迁,一切都可以改变,即使这幅画其他的部分都是谎言和奢望,唯独金色的阳光却是那永恒之物,也是画面上唯一真实的东西。

 

 

路易。

亲吻我,和我走。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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